[準備心情再放映未存在三]
橄欖樹的辯證教育
某日在街上趕路,忽然哪間店舖傳出一種笛聲和結他聲的組合,歌未來得及唱我已匆匆路過,但歌聲早已在我腦海裡自動響起:「不要問我從哪裡來,我的故鄉在遠方,為什麼流浪,流浪遠方…流浪……」
《橄欖樹》,是我幼年來港後,第一首有記憶的流行曲。那時我們寄住在姨媽家。時常就聽到她和我媽,無意間便零碎地哼著這流浪者之歌。那無意間的樣子,總著望著不知哪裡,好似好遠的地坊,在連串的動作中會有一絲輕微的停頓,忽然發現不見了或忘記了什麼似的。那房子呢,是門家來港後投靠姨媽住那間房子,牆上貼著的是秋天黃葉滿林的牆紙,廳中間放著墨綠色的沙發,深藍色的地毯,深啡色的傢具和門。小時發呆,常常望著那印著秋天樹林的牆紙,樹都密密生長,一望無盡處,總會幻想自己走進樹林中,也沒要做什麼事,就想逛來逛去……
於是,早在我見過橄欖或橄欖樹的樣子前。「橄欖」二字,其發音、字型,早已在我腦海裡黏附著某種神情與色調…
我母總說,當初在印尼港口坐上船,以為自己正渡海往理想國度,不知多興奮,但當黑夜降臨,四周一片黑墨墨只有船和水撞擊的聲音時,她便馬上害怕到哭起來。一望無際,可以是寬闊的草原、天空飛翔的小鳥,也可以是茫茫大海無處安身,也說不上來哪種多一些。
記得有些零碎的對話,是關於「流浪」。因為她們時常零碎地哼著,我卻不明白什麼叫「流浪」,只想過,應該和「水」有關。她們大概的回答是:「離開家鄉」。雖然,稍長一點後,我知道,「流浪」是指離開熟悉的地方,或居無定所,沒有特定目的地,因為街上那些長髮的、黑黑的叔叔大人都叫他們「流浪漢」。然而,家中的長輩,描述自己當年離開南洋去中國時,都很自然地說自己「回國」——不用再在「別人的地方受欺負」,「回到」那個以為會歡迎和善待自己,但其實從未踏足過的「祖國」。理論上,從未去過的地方不能稱作「回到」,有目的地的行程也不叫作「流浪」。可是,她們就是矛盾得如此自然,彷彿樓下公園那塊石頭,天然生成有不同顏色一般。
她們應該沒想過,她們無意中反覆哼起零碎的《橄欖樹》加上前後不成句子的感歎時,零碎地給我的教育,便是朦朧中有一種印象:看似相反的感覺,原來可以如此自然地共存在同一件事裡,而後面隱約有一種無法描述的、看不到東西,在推動著這種相反又不相反的感覺。那是「命運」嗎?又好像不是啊…「命運」好像有些神明的、天意的意思,但她們面對的,又彷彿是人為的……
當然,能用言語講到這些感覺大概要到十多歲的時候,但這種感覺的知識,大概在我搬離那楝大廈時,就已有了吧。那時,好像因為家中有人錯替別人當擔保人,結果被追債,總記得跟我母我姨,拎張膠櫈仔,在後樓梯把所有信件上的地址撕毀,一把火燒掉。搬離那楝大廈時,大概是小學三、四年級吧,我們一家三口搬了去一個小小的(竟然)望到海的西曬單位(就羡慕一下吧,那是地產沒那麼瘋狂的年代,那房子一打風就感覺要吹破玻璃,樓下又是雞鴨魚檔,所以租也挺便宜)。那時的社會,也似乎沒有那麼覺得小朋友就是白痴?亞視會在下午卡通時段播《鐵拳浪子》。總記得我和我母兩人,平時絕對對拳擊沒興趣,但卻總坐在西曬把窗框和自己的影子都拖得長長的地板上,看那個總是口出狂言的男孩子不要命地打架,看他小時候想逃離不當人是人的孤兒院,總以為遠處高山後,就有美麗的地方,但當他弄到一身傷痕爬過那座山後,那地方,根本什麼都不是,什麼都沒有。那時候,並無經驗過什麼人生苦難,亦不知何為虛妄的我,不知何解,只覺得個心好似跌了出胸口,像樓下雞鴨魚檔的內臟,拋在地上烏卒卒還被人隨意經過踩了不知幾腳…這感覺,是「傷心」嗎?嗯,大概是吧……後來中學還學了個詞語,用來形容那個踩內臟的動作簡直無與倫比,那就是「蹂躪」……(幸好我不是這個時代的小孩,否則一定被認為「思覺失調」罷……)
大概有了這些雜碎,當我在準備思考影片用什麼開頭時,畫面和音樂就已經自動出現在我腦海了……
8/9/2018 [未存在的故鄉]第三部@ [火花!數日子]展覽(油街實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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